星期六(6月10日),以“煽颠罪”被判刑七年的中国传奇博主“编程随想”在上海看守所度过他失去自由以来的第三个生日。
5月的最后一天,正在为他上诉的妻子贝震颖与外界失联。
“被消失”两天前,贝震颖在上海家中通过加密通讯软件接受了美国之音一个多小时的采访。
“我的丈夫是一个对国家充满热爱和忠诚的公民。他的博客仅仅是独立见解的记录表达。却在两年前被抓捕,至今未获公开公正公平审判。这无疑是对他合法权益的严重侵犯,也是对习近平主席全面依法治国理念的挑战,”她说。
她告诉记者,因为家人正在上诉二审中,处于舆论焦点,自己“必须谨言慎行”。
“编程随想”,本名阮晓寰,1977年生于福建泉州,2009年开通博客,12年里写了700多篇博文,内容包罗万象,涉及政治、网络安全、科普、历史……他被粉丝称作“翻墙教主”、“伟大的启蒙者”。
他是国安部门的眼中钉,长期以来当局一直试图将其抓捕。在这场猫捉老鼠的智斗中,“编程随想”一度占了上风。
2019年,他写过一篇流传甚广的博文《为啥朝廷总抓不到俺——十年反党活动的安全经验汇总》,希望帮助有志从事反党活动的“天朝民众”。
2021年5月9日发布最后一篇博文后,他的博客陷入沉寂。他患病过世的传闻一度甚嚣尘上。
这一切贝震颖都不知情。她和阮晓寰是大学同学。在她心目中,他是那个留着爱因斯坦的疯狂发型、阳光开朗、思维严谨、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代码的程序员。
2021年5月10日,贝震颖平静的生活被骤然打破。她眼睁睁地看着丈夫被多名警察从家中带走。
在那之后,她经历了很多失眠的夜晚,吃饭不规律,身体变得很差,以前两个人常去的地方也不忍经过,慢慢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从律师口中,她获得零星的信息:丈夫在海外有个博客,写了700多篇文章,其中十几篇因为批评政府,可能会被公诉方扣上一些罪名。但是她认为不会有什么大事。
“我一开始一直都是抱着这个想法,就是他很快会出来的,”她说。“但是一直一直这样拖着,拖了一年九个月。”
2023年2月10日,在上海第二中级人民法院,贝震颖见到了一年零九个月未见的丈夫。因为仓促开庭,现场只有她一位亲人。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被押上庭的阮晓寰身板是硬朗的,眼神也很有力,只是瘦了很多,头发白了很多。
“他进去的时候是黑发里面有白发,但是那天我看到他白发里面夹杂着黑发,灰白色的头发,所以当时我是很心痛的,” 她回忆道。
十几分钟后,法官宣读了判决书:阮晓寰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判有期徒刑七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并处罚款两万元。
法庭上,阮晓寰没有机会自辩,法官宣判后,他又被匆匆押走了。这短短的几步路上,他一直回头望向妻子。贝震颖觉得,那个眼神里承载了太多内容。
她说:“有两个法警一边一个押着他离开,他就一直扭过来头要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看。我个人觉得,一个是确认我好不好,我能不能承受得了,一个就是看我的这个决心,能不能和他一起去上诉、去争取。”
一审结束后,法官要贝震颖签署一份不公开判决结果的声明,她拒绝了。
在那之后,她学会了“翻墙”。为躲避审查,她去网吧上网。当她终于发现那个被隐瞒了12年的秘密时,贝震颖泪流满面。
“我发现我老公就是‘编程随想’,承办人员极力隐瞒的就是这个,我就想着要曝光,用社会监督确保二审公开公正,”她说。
在为丈夫的案子四处奔走、投诉无门的时候,在身心俱疲,心灰意冷的时候,贝震颖也会怨恨丈夫为什么瞒着她做这么高风险的事情。
但是当她2月10日在法庭上看到阮晓寰的样子时,她无法再埋怨什么了。
“自己的亲人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不管从什么立场出发,都应该为他去争取的,”她说。“可能等他被救出来了,我会找他谈的,为什么他要这样隐瞒我?但是现在肯定都没有这个想法,就是想着应该把他尽快地救出来。”
3月,她开通了推特,接受外媒访问,呼吁外界关注案情。贝震颖说,也许有些人不满“编程随想”发布的某些敏感话题,但是哪怕他说的不对,他也有说话的权利。
当被问及在一个翻墙可能被定罪的国家里,如此高调地在海外发声,是否会有安全顾虑?
贝震颖回答:“其实有的时候我一个人,我也会心里面有一些忐忑,包括楼梯有一些异动,我也会心跳加快,要去‘猫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当然是会有这些潜意识里面的担忧,觉得是不是会踩到红线了。”
但那时她还认为,自己是安全的。
“我只是为丈夫走司法程序的妻子,”她说。我现在做的事情都是合法的。我看了很多外交官也有推特上的推号啊,华春莹好像有几百万个粉丝吧。”
贝震颖的推特账号现已被注销。据传她在5月31日被上海警方带走,后被送回家中,手机被没收。美国之音无法独立核实这些传闻,也无法再联络到贝震颖本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麻烦。2月19日,她动身去北京为丈夫请律师时,也曾被国保堵在家门口。
人权组织“自由之家”中国、香港、台湾事务高级顾问萨拉·库克(Sarah Cook)说,尽管“编程随想”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成功躲避了网警追查,但即便他这样的技术达人也难逃被抓的厄运,这势必会在科技界产生寒蝉效应。
库克认为,贝震颖的遭遇也再次验证了北京一个波及更广的行为模式:
“那些试图为亲人发声,寻求国际援助的配偶最终也会成为当局的打压对象,”她说。
采访中,贝震颖还告诉美国之音一个小秘密。3月底,她买了一个高音喇叭,每个星期都会去看守所附近,用自己的方式向阮晓寰传递信息。
“我要让他知道,他不是孤独的。他‘编程随想’这个身份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他现在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了,” 她说。
她相信,失去自由的阮晓寰已经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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